產業政策的艦隊迷思

在三十年前的台灣，產業鏈像一台運轉順暢的機器。大企業做製造、接國際訂單；中小企業幫忙代工、供應零件。大家各司其職，互相依存，整個國家靠這條「上下游供應鏈」賺外匯、養家庭。

但十幾年下來，這條鏈越來越鬆。大企業往海外發展，中小企業被留在本地，彼此距離越來越遠。政府於是推出各種「產業聯盟」或「雁行理論」的計畫，希望大企業能帶著中小企業組成「艦隊」，一起打國際市場。

理想很漂亮，但現實往往很尷尬。專案一開始很熱鬧，拿到補助款大家都動起來；等錢用完、案子結束，艦隊也跟著解散。留下照片、剪綵、新聞稿，但沒有留下真正能持續運作的結構。

為什麼這些合作撐不久？

說穿了，這些聯盟是「被政策推著走」的。企業為了補助而合作，不是為了市場。等政策結束，合作也就沒理由繼續。更深層的問題有三個：

第一、時間太短

政策設計以年度為單位，通常只是兩三年度計劃，但沒有績效追蹤考核機制，結束之後還剩什麼。

第二、想法不同

大企業重制度、中小企業重靈活；一個講品牌，一個講現金流。節奏不一樣，合作自然磨合不久。

第三、沒有共同利益

多數合作只是簽MOU、開會討論，沒有真的一起做市場、做產品、分利潤。沒有長期利害關係就沒有黏著力。

所以會看到：合作開始得快，結束得更快。

我們看錯了問題

 斷鏈不是壞事，沒長出新鏈才是。很多人以為，產業鏈被破壞是壞事。其實在現代產業裡，鏈結不穩定是常態。科技變快、市場變動、供應重組，企業之間的關係本來就會不斷重整。

真正的問題不是「鏈斷掉」，而是「我們沒長出新的鏈」。我們的政策仍停留在「重建舊鏈」的思維，卻忘了產業現在走的是「平台式合作」。誰能搭建舞台，讓各種企業都能進來共創價值，才是新的競爭力。

再說，過去的「雁行理論」其實是國家之間的產業遞進：日本帶韓國、韓國帶台灣。但我們現在卻把它用在企業合作上，變成「大帶小」的模式。問題是，這個時代大企業不需要拉著小企業跑，而是該開放平台、共享資源，讓中小企業自己加入。

最後還有一個誤區：政府總以為只要制度設計好，企業就會合作。但現實是：制度能提供框架，合作的關鍵還是市場有沒有利潤、合作能不能賺錢。沒有市場誘因，再好的制度也撐不起合作。

問題的根本：合作文化

 

台灣不是沒合作，是合作都太短。我們有很多「一次性」的專案，但缺乏長期共生的文化。中小企業習慣應變，不太擅長長期佈局。政府擅長發補助，但不太懂如何設計讓企業「自己想合作」的制度。

結果，產業合作變成「年度活動」，熱鬧、亮眼，但沒有持續的火種。這樣的短期活動，除了大量的燒錢外，就是留下短期的政策績效煙火。

走出艦隊迷思

 

一、別再靠補助，要靠機制

政府的角色應該是設計「讓合作能自己滾動」的制度，像建立共研平台、產業資料庫、長期法人組織，讓企業之間能自然形成穩定關係，而不是靠一筆經費維持。

二、中小企業要學會佈局

別等大企業帶，要先想清楚自己在市場裡的價值是什麼。政府的協助重點應該放在能力升級的策略、品牌、組織。當中小企業能獨立思考方向，回到市場機制，自然會找到能共創的夥伴。

三、艦隊變生態未來的合作不該是誰帶誰，而是大家都能在同一個平台上發揮。只要是互補的，就能在市場競爭下，存活發展。

從穩定到韌性

過去的台灣靠代工站穩全球，但未來的台灣，要靠「共創」站起來。企業不只是戰艦，中小企業也不只是艦尾。整個產業要像生態系一樣，能互補、能重組、能自我演化。政策的角色，不是去拉拔誰，而是創造空氣、水與土壤。

當結構有了韌性，企業才有生機。當合作能長出更多市場大餅，國家競爭力才會真正穩。